“你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的能力光耀门楣，不需要门当户对的姻亲扶持。”

“难道有一个有力的亲家不好吗？”

“你想成就抱负，多这一份助力，难道是坏事？”

她毕竟执掌国公府二十年，

眼界与格局皆不寻常。

她一眼便看穿齐衡话语中的破绽。

然而齐衡毫不犹豫，

立即答道：“自然是好。”

“我也承认，若得两家合力，我或许能走得更快、更顺。”

“可是母亲，我不需要。”

“这世间的事，不只有利弊，也不只分好与不好。”

“千金难买我愿意。”

“人这一生，若事事都要计较得失……那也太过乏味了。”

一句话——

他知道那是好事，但他不愿。

他宁可选择一个庶女，也不愿娶那位能助他仕途的高门嫡女。

在平宁郡主听来，这简直是任性到极点、幼稚至极！

她满心怒火无处宣泄。

突然间，

她猛地挥手，将面前茶盏狠狠扫落在地，勃然大怒。

“我看你是昏了头！”

“真不知那小蹄子给你灌了什么**汤，竟叫你这样忤逆！”

茶盏砸得粉碎，瓷片四溅。

满屋的丫鬟仆从屏息垂头，不敢出声。

连国公爷也忍不住眼皮直跳。

他重重叹了口气。

“一家人……何必闹成这样？”

“元若，快别说了，看***气成什么样。”

“你先回房歇着吧。”

“有什么话……改日再谈。”

……

齐衡缓缓起身。

他终究没料到，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
平宁郡主的固执，以及对她独子的控制欲，都令他感到震惊。

他静静注视她凌厉的双眼，

又望向她因愤怒而青筋突起的手背。

齐衡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悲哀。

他面无表情，垂眸看着端坐的平宁郡主。

“母亲，”

“我今年十七了。”

“明年便满十八。”

无人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年纪，

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。

但见他语气平静，神态理智，国公爷也未加阻拦。

齐衡继续说道：“十八岁……明年也正逢科考。”

“科考之后，若得进士及第，便要入朝为官。”

“我在想，”

“您如此渴望我按您的设想，一步步走完人生，”

“难道连我官场中事，您也能一一安排？”

“又或者说，”

“若有朝一日，官家召我奏对，您难道还能安排官家如何问、我如何答？”

“您安排不了的。”

“将来的路，终究得我自己走。”

“何不试着放手一看？”

平宁郡主想也未想，

当即冷笑反驳。

“科考，然后进士及第——你真以为事事都能如……”

她话未说完，

国公爷已急急打断了她后面的话。

他板着脸说：“莫要乱讲……我们元若明年定能考中进士！”

“这是自然！”

即便是平宁郡主，此刻也不由得目光闪烁，底气不足。

说来也是。

任凭儿子如何口无遮拦，

做父母的，总不好打击他的信心。

……

齐衡觉得不必再多言。

没有意义。

你与她讲理，她与你翻脸，这还怎么谈？

即便他并不介意同样拍桌翻脸，甚至闹得更僵，但那样做又有何用？

积冰三尺，非一日之寒。

在原本的故事里，这位平宁郡主也是经历了大变，颜面扫地之后，才渐渐消了心气。

如今……想要扭转她的想法、改变她的态度，谈何容易？

更何况，

眼下他尚未取得任何功名，说再多也是徒劳苍白，不如再等等。

正想着，

齐衡忽然瞥见父亲悄悄朝他使眼色，意思很明显：你先走，剩下的交给我。

他不由得微微一笑。

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。

国公爷这才松了口气。

不料，

他这“逆子”没走几步，却忽然回头。

“对了，母亲。”

“上次听您提起，那些与您往来的高门显贵，像是荣家、邕王府，都有意与我国公府结为姻亲？”

“您不妨转告他们。”

“我如今一心备考，无意婚事。”

“若有心议亲……待我明年高中再谈。”

这一点，其实也是齐衡不愿与母亲彻底翻脸的缘由之一。

即便她已恼怒至此，

即便对齐衡几乎忍无可忍，

她却始终没有主动提起荣家、邕王府等人家。

她不愿让齐衡承担这些压力，在她心中，齐衡始终是她全部的指望，又怎么舍得让他背负这些？

可没想到，

齐衡竟自己主动提了出来。

“原来他什么都明白。”

“他知道国公府如今的处境，也清楚我们难以回绝那些当红权贵。”

想到这儿，平宁郡主的气稍微顺了些。

可一转念，

她又恨得牙痒痒。

“她费尽心血培养多年的乖顺儿子，”

“这才短短一年时间……”

“竟被盛家那个庶出女儿迷得神魂颠倒！”

“为了她……他连整个家族都不顾了！”

当真是红颜祸水！

平宁郡主心中满是疲惫与不甘。

……

正厅内，齐衡已走到门口，眼看这场争执即将平息。

谁知——

就在国公爷与一众丫鬟刚要松口气时，齐衡却再次转过身来。

国公爷顿感无奈。

有话为何不能一次说完？

偏要这样反复拨动他们紧绷的心弦？

不过这一次，

齐衡只简单说道：“还有，今后若想知道我在盛家的情形，直接问我就好，不必再去问不为。”

“母亲也该明白，”

“不为跟了我这么多年，若他真有二心，我岂能容他至今？”

国公爷暗暗松了口气。

幸好，这话尚不至于再次刺激到他的夫人。

说完这些，齐衡便转身离去。

其实他本还想叮嘱一句，请母亲切莫去盛家摆架子、逞威风，更不要再闹出什么让明兰认作妹妹的笑话。

但转念一想，

他还是该相信国公爷——想必他能够安抚好妻子。

毕竟这么多年，都是如此。

随后，

齐衡前脚刚走，

后脚正厅便传来平宁郡主冰冷至极的声音：

“传我的话。”

“今日我与小公爷所言所语，若有半字外传，你们所有人——一律杖毙！”

这话，又让齐衡心生感慨。

他这位母亲啊……是真的害怕外头传出半点于他不利的闲言碎语。

在大宋，

若有人指责他顶撞父母、忤逆不孝，他的名声便将毁于一旦。

齐衡前世也曾不解：

为何从前那位齐小公爷，从不敢在母亲面前挺直腰杆？

是怕担上不孝的骂名？

可平宁郡主只有他这一个儿子，她又怎会真的让他身败名裂？

毫不夸张地说，他母亲重视他的名声，只怕比他自己还要更甚。

……

齐衡离去后，

国公爷也挥手屏退了四周的丫鬟仆人。

他望着面色铁青的平宁郡主，轻叹一声：

“好了，别气了。”

“元若长大了，自有主张，这难道不是好事？”

对齐衡她尚有几分顾虑，生怕母子间生出嫌隙，可对国公爷，平宁郡主便毫无遮掩了。

她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，震得茶盏作响。

“还好事？”

“我们含辛茹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，眼看就要被人夺走了！”

“我们捧在手心养大……如今那小庶女几句话，竟抵得过我们二十年的养育之恩！”

“他现在就敢为了她顶撞父母！”

“往后还不知道要为她做出什么事来！”

国公爷一脸灰败，欲言又止。

他心知肚明——多少婆媳之争，根源不过如此。

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一个陌生女子迷了心窍？

尤其是他这位夫人，掌控欲本就强，更不可能轻易对齐衡放手。

区别只在于：若是她自己挑的媳妇，尚能包容；若不是，便处处看不顺眼。

这些道理国公爷心里清楚，却不敢说破。

说了，只怕引火烧身。

他太了解妻子的脾气，只能等她发泄完了，再寻机劝解。

果然，平宁郡主并不等他回应，自顾自急促地说道：“不行，绝不能由着他胡来。”

“我得亲自去一趟盛家。”

“倒要看看那小庶女究竟有什么本事！”

“我国公府的大好前程，绝不能毁在一个小小庶女手里！”

国公爷先是点头，一如既往地顺从。

可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，忽然摇头。

“不妥，不妥。”

“这样一来，只怕更激起元若的逆反之心。”

“他科考在即……若因此事耽误了前程，岂不是因小失大？”

“再说，名师难求，我们若去了盛家，元若往后还如何安心读书？”

平宁郡主一怔，觉得有理。

她若亲去盛家，即便不闹，齐衡也必生抵触，确实不妥。

科考要紧！

她咬咬牙，又生一计：“那就给他换个书童。”

“我琢磨着，定是不为纵容他，瞒上欺下，才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。”

“这个书童，留不得了！”

国公爷沉吟片刻，再次摇头。

“也不行。”

“不为跟了我这么多年，又是我特意选来照顾他的，总归有几分主仆情分在。”

“要是忽然换人，恐怕影响他读书的心绪，万一耽误了科举，反倒得不偿失。”

平宁郡主怔了怔，随即脸色一沉。

“这也不行，那也不行，难道我们只能干看着？”

国公爷神情敦厚，语气沉稳。

“一切以科考为重。”

“是啊，科举才是头等大事。”

齐衡并未将昨夜与平宁郡主的争执放在心上。

倒不是他不知父母待他如珠如宝，只是他初来此世，对国公府、对双亲，仍难真正投入情感。

理性终究压过了感性。

但这次未能说服母亲，也意味着明年的科举不容有失。

否则，一切筹划都将落空。

……

次日清晨，天光初亮。

齐衡在丫鬟伺候下梳洗更衣，照例前往父母院中请安。

既然身处此世，便得守此世的规矩。

不料他才步入后院的抄手廊，便见国公爷独自立于廊下，似在等他。

齐衡上前行礼。

国公爷嘴角含笑，说道：“今日不必去给***请安了。”

“另外，早饭你自去盛家的路上解决吧。”

齐衡一时无言。

母亲这是要将冷落坚持到底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