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始終跟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。

雖然我知道，他現在可能連下床的力氣都很有限。

他買的各種保險，足以讓他妥善地接受治療。

雖然效果顯然不太好。

他抬頭看我，表情竟然有點悲傷。

「她……懷孕了。」

13

我拍了拍手，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響亮。

「恭喜你，無心插柳柳成蔭，總算留了個后。」

他迷茫地看著我：「姜柔，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，你變得我都不認識了？」

͏病痛顯然在持續發作，他額頭不斷地滴落汗水。

手死死地攥緊了被子，卻咬緊牙關不再喊疼了。

他的聲音里夾雜著隱忍的苦痛。

「你好像突然就不愛我了。」

我沉默著，不想反駁他的錯覺。

哪兒有什麼突然的不愛。

有的人是受盡了委屈，才一點點地累積了對愛的失望。

而我，是在一夜之間看透了婚姻的窮途末路，和他的虛偽。

我想，從一開始我們對忠誠二字的理解就是不同的。

所以他現在才會說出這樣失落的話來。

「姜柔，從一開始我和陳秋露的重逢就是她設計好的。

余光瞟向門縫的陰影，連我都佩服她能一直聽到現在。

嚴間繼續說：「她聯系我的時候，只說病得嚴重希望來這邊治療。」

他最初是有些得意的，尤其得知她被拆遷戶玩夠了丟了出來。

身無分文地睡了好久的火車站。

他有種難以言說的痛㊙️感，恨不得將她死死地踩在腳底下。

可等到真的見面的那一天，他承認他有片刻的迷失。

「我……始終對那句羞辱耿耿于懷，我太急于證明自己。」

小旅館是陳秋露提議的，她巴不得讓他一秒回到他們的過去。

床是他弄塌的，離開時他頭一次感到心情復雜。

很暢快，又驚慌。

他不無遺憾地說：

「要不是留錯電話，我不會讓你知道。」

14

我離開時，陳秋露追上來。

她似乎欲言又止，看我停下步子盯著她才開口。

「我沒想破壞你的婚姻，可我真的走投無路。」

她低垂著眼。

「我聽嚴間說過，我們有些地方很像。」

一樣被父母拋棄，游走在不同的親戚間。

不同的是，她懂得憑借自己的美貌和年輕獲取更好的生活。

但花無百日紅，總有更年輕的讓她不安穩。

她抬頭平視著我。

「我在同學群看到他現在過得很好，我只是想試試。」

試試他還會不會為她要死要活，畢竟當年跪在校門外求她。

她臉上閃過對往昔的迷醉。

「那時他真的好愛我啊。」

下跪這段我沒聽過。

顯然嚴間所謂的此生最大的屈辱，還有很多細節被他略過了。

陳秋露從回憶中回過神來。

「一個謊言需要另一個謊言維系。」

當小旅館繾綣了一夜后，她看著提著褲子冷著臉立刻離開的男人，陷入深思。

所以她才會提出那麼匪夷所思的請求。

而讓她欣喜若狂的是，嚴間居然答應了。

現在她捧著還不明顯的肚子，頗有些得意地看向我。

「將錯就錯，現在我也還是贏了。」

我點頭：「那我恭喜你，我和你還是不一樣。」

她遲疑地看了我兩眼，看我要走又跟近了幾步。

「他這些年對你不薄，你不會對他見死不救吧？」

看我無動于衷，她索性伸手拉住我的手臂。

我如同被毒蛇咬到似的，微微抬手要避開。

她突然尖叫一聲，捂著肚子骨碌碌地順著臺階滾了下去。

眼前的場景，讓我頓時渾身的血都往頭頂涌。

只剩下她的哭叫聲，和周圍匆忙跑來的腳步聲和呼喊聲。

到底還是大意了。

15

手術室的門開了又合，我靠墻站在角落。

嚴間穿著病號服佝僂著腰，手里還抓著輸液瓶支架。

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突然嘆了口氣。

「你這又是何必？姜柔，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有什麼閃失。」

我本以為他會發瘋、會咆哮，也許會沖上來抓我的脖子。

但他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，卻讓我瞬間冷下了臉。

我指著手術室的門。

「里頭那個女人就算再對不起你，懷的還是你的孩子。」

這種時候了，你還有心情向你的前妻表忠心？

我都已經氣笑了。

「是對她連報復的欲望都沒了，是嗎？」

「如今對你來說，前妻手握全部財產，顯然比初戀更讓你有奔頭？」

他的眉頭緊緊地皺成了一團，干涸的嘴唇生生咬出了血跡。

「你怎麼會這麼想？」

「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？」

我看著他始終直不起來的腰和瘦弱的身體，心底竟然無法提起半點同情。

「嚴間，我曾經以為你是可以托付的人，你上進顧家，我真的想過我們的未來。

沒有孩子，只有我們兩個人相攜到老。

可能孤獨了些，可我至少有他，有家。

那種在親戚家來回流轉的失落感，總是包圍著我。

這讓我很害怕失去他。

怕回到無所依傍的時刻。

所以他那些理所當然的控制我都忍耐了。

但愛從來不是一種交易。

我看著他凹陷的臉頰：「你的意難平又何止一個陳秋露呢？」

在他事業漸有起色時，他總是很喜歡帶我出去見人。